《数字人文导读》

第十五章

数字人文的包容性

杰佛里·洛克威尔

阿尔伯特大学

这篇短文开始是一篇工作论文1,现已编辑进本文集。

我们最终变成了曾受到警告的那种人。

自《高等教育纪事》2报道现代语言学会出现数字人文以来,关于谁属于数字人文,谁被排除在外,已经出现了各种抱怨和思考。相关的讨论包括:

  • 2010年2月,斯蒂凡·辛克莱发表了一篇博客文章“关于数字人文会议的一些想法”3,内容是数字人文会议中谈到的数字人文作为一门学科的“排他性”,以及应该如何对此进行解释(使想要参与其中的人不会感到被排斥)。
  • 在数字人文暑期学校期间,4昂斯沃斯在其“数字人文的现状”中谈到博客圈关于数字人文“排他性”的讨论,并引发了一场人们为何感到被排斥的讨论。
  • 苏珊·布朗(Susan Brown)在数字人文暑期学校上做了一场主题演讲,“学者们想要什么?合作,性别以及数字人文福音主义”5,内容涉及性别和包容性问题——数字人文领域的许多权威机构中,女性的代表性为何不佳?对此,她指出“一方面,数字人文对女性非常有吸引力。然而,这一领域占绝大多数的是男性或资历较深的男性。”(来自我的会议记录,因此这里的引用是概述6。)
  • “数字人文日”项目从参与者那里收集了大量的信息7,这些信息包括数字人文学者做过的工作、数字人文的定义8
  • 《人文学者》上有一斯(Ed Ayers)对会议进行了总结。(《人文学者》讨论小组,第 23卷,第647号)。在给《人文学者》的报告中,9麦卡蒂盛赞组织这次会议的研究生。“不同于我们这些资格老的人长期以来做的工作,这些学生看到了数字人文的可能性,并质疑其是否适合人文学科。”场讨论,围绕着耶鲁大学研究生组织的会议是否是一个“分水岭”事件。据报道,埃德·艾尔

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我一直在人文计算领域游荡。这么多年,关于人文计算,我们都有一种排他性的言论。当它突然“大众化”或被认为具有“排他性”的时候,我觉得很讽刺。这些年,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允许任何人参加会议,特别是研究生。我们交流过传统学科缺乏对数字人文的尊重,我们如何牺牲传统职业来追求计算的故事。我们曾被警告过多少次,如果我们想要作为人文学者得到认真对待,就不要从事计算或把它放在我们的简历上?我们充满热情,希望得到陪伴,因此我们是包容的,欢迎任何人加入数字人文。甚至,我们还有点急需他人加入。现在,形势已经完全不同了,有些人认为这一领域具有排他性。我们正处于学科发展的阶段,我们需要反思,需要重申数字人文的包容性。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批判性地回顾历史以及关于排外和包容的叙述,以免忽视下一代的需求。下面是关于这个问题的一些想法:

就业。昂斯沃斯在演讲中指出,数字人文的包容性在一定程度上与就业有关。现在,相比传统领域,数字人文领域的人均工作岗位比较多。部分是因为图书馆、数字人文中心、计算观测站和教学技术中心出现的学术性或半学术性的工作岗位。包容性问题的出现,也是因为人们想知道,如何为这类工作和数字人文职业做好准备。

这诱惑着我们去界定具体范畴和指定特殊的技术(如TEI编码)作为进入该领域的必要条件。当然,特定的运作招聘广告会要求特定的技术,但是将特定工作的需求扩大到整个领域是错误的。考虑到数字人文领域的流动性,将该领域限制在特定的技术上也是错误的。对我们来说,关注某项特定的技术,而不是整体性的思考能力和适应信息技术变化发展的能力将是一件憾事10

即便如此,很多令数字人文从业者向往的工作确实需要从业者掌握真正的专业技术,通常是使用文本编码的专业知识(这意味着对TEI集体智慧的理解)。由于应用性的存在,对信息技术具有强烈批判性且在计算环境中又缺乏实践经验的人而言,这些工作确实具有排他性。

理论。数字人文,在某种程度上需要从业者具备广泛技能,这看起来缺乏理论基础,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数字人文理论化不足,正如任何分享知识的技能领域,是因为无法在话语中充分体现出来,就像木工或计算机科学的理论化建设存在的问题一样。新加入的研究者在努力掌握与后现代理论转向相关的巴洛克式话语体系,数字人文漫不经心地忽视了精彩纷呈的新媒体理论,显得有些天真和神秘。然而,它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应该清楚项目管理和事物知识——隐性知识的生产及其文化——即便这种诗歌般的性质(知识生产)本身不容易(也不该)用语言表达出来,11我们应该欢迎这些理论观点,而不必担心技能性知识被后现代主义所吞没。我们应该解释,真正的知识在生产,真正感兴趣的人能获得知识。在某种程度上,这样的解释可能会帮助人们了解数字人文的项目,让他们为感到被排斥的工作做好准备。

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在重视事物知识的同时认可理论批判的价值,就没有过错。我的猜测是,数字人文的理论化仍然有一种残留的恐惧,既是因为许多数字人文学者为了应用而逃离理论,也因为糟糕的理论会在某种程度上累积,我们担心这会使在努力实现“我明白了”的尝试中失去合法性。对理论的恐惧会导致一种排斥,这种排斥会利用机制排除掉可能会提出一些棘手问题的人。我们都目睹过残酷的理论战争,也知道同事们留下了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排斥所有的批判和理论,以免重蹈覆辙。就此而言,理论本身已经成熟,能够为事物知识和社会学实验室提供洞察力。这其中难道没有理论家和实践者的相互尊重,通过把理论设计成另一种形式的东西,创造出相应的思维方式吗?

学科暴力。几年前,我在维多利亚大学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发问,本着詹巴蒂斯塔·维柯(Giambattista Vico)的精神,为了形成一门新的学科,我们犯下了哪些罪过。维柯在其《新科学》(New Science)中着眼于制度的诞生,认为所有的制度都是在犯罪或违反其他制度的情况下诞生的。12例如,雷穆斯(Remus)跨过罗慕路斯(Romulus)建起的罗马美德城墙,罗慕路斯便杀了雷穆斯而犯下恶行。13人文计算在诞生之际有哪些侵犯之处,又将如何时不时给我们带来困扰?,

当然,创始人从来不把自己的基础性工作视为暴行,而认为建立像新学科这样的制度是一种英勇的逃避,摆脱了母学科的限制和妨碍。至少从创建城市的角度看,罗慕路斯与其说是在犯罪,不如说是在捍卫一座新城市的城墙。在人文计算领域,我们经常抱怨英语、历史和哲学是如何不理解我们。那么当不再受到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排斥时,我们作为受害人的思维定式却让我们变得麻木不仁或排斥他人。这非常讽刺——曾遭拒绝的学科仍然认为自己是受害者,并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人。难民变成了厉行纪律的人。我们怎样才能避免犯这种错误的学科规训呢?

数字人文领域的压力之一是把那些没有教席的学者纳入其中。从一开始,许多为数字人文做出贡献的人并不都是终身教授,而是程序员、图书管理员﹑计算机辅助人员、平面设计师等。数字人文的团体特征部分在于提供一个安全和包容的空间,在那里有教职(或没有)区别不大。这是团体的一个不同之处,它强调发展和实践胜于强调理论建构(众多的参与者只追求一个目标:为负责理论化任务的教员实现他们的工作。)我们不想仅仅因为北美大学存在一种等级制度而失去人文计算传统的包容性,这种等级制度通常将学生、工作人员和图书馆员排除在外以实现学科的建构。在我看来,包容性是数字人文与传播学﹑计算语言学等邻近领域的重要区别之一,尽管这些学科可能有自己的准学者(para-academics)。我们致力于跨学科和跨工种的合作研究。传播学和语言学都是很好的领域,有各自的多样性,但是并不具备如人文计算那样的包容性。

总之,我们需要一个平台,使对计算机应用感兴趣的计算人员、图书馆员、学生和教员能够互相交流和学习。如果数字人文不再是这样一个兼容并包的平台,那将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特别地,在应用和维护信息系统的重要进程中,对于以非文本形式生产知识的方式赋予合法性的过程,我们需要小心谨慎。过分强调理论话语优于实践对于理论和思想而言其实相当危险。理想的做法是建立一个理论和实践能够相互沟通的空间,而不强求参与者对两者都擅长。

回到工作本身——强调准学者的求真务实和持续参与,与数字人文在就业领域的成功密切相关,大多数职位招聘广告针对的不是教员,而是能够跨学术和有应用能力的准学者。我相信,我们的成功与这种包容形式紧密相关。

但是这些内容不能使我们忽视数字人文领域的排他性和局限性。特别地,,我们的领域是一群老伙计(和少数女性)组成的网络,缺乏正式的方式让人们接受培训。14唯一的办法似乎是与资深人士建立起非正式学徒项目,传递包容性。如果你无法完成一个项目,或同“已经在”这个领域的人一起训练,你可能要经过一段艰难的时间才能证明自己的技能。我们现在陷入只有非正式入门渠道的窘境的原因是,对感兴趣的人来说,研究生项目和训练机会太少,结果导致了一种很难克服的恶性循环:通过学徒训练成为数字人文学者,但只有成为数字人文学者后才能获得学徒训练的机会。在某种程度上,,一方面是因为数字人文还是一门年轻的学科,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在试图避免让数字人文成为一门专业划分过于严格、项目领域过于明确以及技能要求严苛的僵化的学科,这种愿望可以理解。此外,第一批数字人文学者,大多数没有通过正式途径进入该领域(我们中有多少人拥有人文计算学位?),他们可能对入门途径的证明文件并不在意。毕竟,如果我们冒着职业的风险游荡在数字人文领域,并且学会了自主学习和面对学科化的排斥,为什么其他人不该这样做呢?如果俄狄浦斯般的悲情力量练就了我们跨学科的特性,那我们为什么不要求别人也跨越围墙的束缚呢?

因此,我们处于讽刺的境地。我们认为数字人文因为拥有包容性和个性而具有前瞻性,现在却开始排挤无法获得学徒机会的人。我们正在努力开发正式项目,以此迎接新研究人员和学者的到来,在这方面,对所谓学术之道我们没有任何经验(更别说对传统学科之道的参照了)。我们用“英勇故事”来聊以慰藉,这些故事强调了我们的独立性和作为开拓者的光辉岁月,却忘记了我们得到的幸运,慷慨和各种形式的训练。我们相信自己是特别的,至少在我的例子中,我很幸运能在计算机中心找到一份工作。我们的故事就是如此——我们在寒冷的日子里讲述自己的故事,通过前沿的团体精神来保持温暖。这些内容并不应当成为我们志于追求的领域的关键历史。

故事之外。但是我不担心这些故事,也不担心上述的跨学科问题。这是我们以前讨论过的问题(双方不互相排斥的话,可能还会再次讨论)。它是保持数字人文作为一个共享空间,持续提供开放性、包容性的准入空间;也是如何定义数字人文团体,使其具有包容性,而不因为过于宽泛而失去意义的问题;还是鼓励和支持专业知识而不把技能视为障碍的问题。

我过去常常以牺牲维护共享空间为代价来实现学科建构。我曾经认为我们应该不再理会其他学科的看法,不再把自己看作一门只为应对更优秀的人文学者提出的问题而提供支持性的计算应用的辅助性艺术(与博雅艺术相对)。我们需要进行学科构建,以此打造专业准入的规范渠道;我们能开发研究生课程体系、技能培训和公共对话,为人们提供开放和可协商的参与指南。(我们也可以制定取得教席和获得晋升的标准。)如果需要某种程度的编程技能,我们可以开设相应的课程,向人文学科的学生介绍编程和代码研究,而不是要求他们通过自学解决(我们自己这样一路走来)。

现在,我不再确信要走过去学科建构的老路。我们可能需要很多机构,但我越来越受到麦卡蒂在《人文计算》中提出的跨学科观点的影响。有什么办法既能保持跨学科共享空间的渗透性,在共享空间中拥抱不同学科的视角,又能鼓励适当的技能和保持严谨性?我们是否可以同时拥有两种方式——既有共享空间又有明确的连接渠道?

一种模式是统计学作为一门学科,以及它与其他学科的关系,统计学被广泛应用于从社会学到社会工作的各个专业领域。我们可以继续将“人文计算”当作研究方法,这有助于共享空间的发展,同时用“数字人文”指称更广泛和更包容的应用领域。我相信,约翰·昂斯沃斯把“数字人文”作为一个更具包容性的术语来介绍,是为了确定人文学者使用技术的范围,当他们的研究工作需要数字人文的时候,未必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会议,或者关心分析工具。这样的模式将会使我们认识到,要使数字人文发挥作用,我们既需要计算机应用方面的专家,也需要带来新问题的专家。

最重要的是,我确信答案不在于我们曾经拥有什么,而在于我们能做什么。非会议运动,尤其是“THAT camp”模式给了我很大的鼓舞。这些非会议提供了不同的包容模式,而不是专家(在人群中)讲授(或培训)未数字化的内容。这些非会议或许有些混乱,但在工作时却很民主,允许人们交流不同的看法,虽然有些看法可能不会被正式的学术会议认可。新研究人员推动了“非会议”的精神,他们带来了新想法和新技术,并创造了一个新的属于“我们”的团体。在我参加的非会议上,我再次成了学生,学习使用电子设备刺绣或者利用电子垃圾入侵交互式信息系统。他们创建的团体没有传统的守旧派——而是一个更开放、更灵活的共享空间,它并不是由保守派认为应该包括的东西来定义的。在这样的俄狄浦斯事件中,那些长期受到学科约束的人所积累和认可的专业技能可能会受到侵犯,但是更新一个领域并保持其开放性需要这种紧张关系。愿我们有幸能迎接下一代旺盛的激情(只要他们不让我们做理论就行了)。

注释

1.At http:// www.philosophi.ca/pmwiki. php/Main/InclusionInThe Digital Humanities.

2.http:// chronicle. com/blogPost/The-MLAthe-Digital/19468.(链接失效——
译者注)

3.http://www.stefansinclair. name/dh2010.

4.http:// www3. isrl. illinois. edu/%7Eunsworth.

5.http:// www. uoguelph. ca/phdlts/faculty/brown. html.(链接失效——译者
注)

6.http:// www. philosophi. ca/pmwiki. php/ Main/DigitalHumanitiesSummerInstitute2010.

7.http:// tapor. ualberta. ca/taporwiki/index. php/Day_in_ the_Life_ of _the_Digital_Huma-nities.

8.http: // tapor.ualberta. ca/taporwiki/index. php/How_do_you_define_Hu-manities_Com-puting_/_Digital_Humanities%3F.

9.http:// www.philosophi. ca/pmwiki. php/Main/MeCarty? action= edit.(链接失效——译者注)

10.你可以在《人文学者》讨论群第23卷第758期中看到我对《人文学者》中关于推荐技能问题的回答。

11.参见D. Baird(2004).Thing Knorwledge : A Philosophy of Scientific Instruments,Ber-k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在第17页,他雄辩地写道:“在文学剧场中,由于缺乏对理解和推进工具技术的储备,因此文本分析有着很大的自由空间发挥;而在工具技术的舞台上,人文学者被贬斥为旁观者,遵循海德格尔主义的批评路线,对现代科学的伦理,社会和形而上学大加挞伐。”

12.G. Vico(1968).The New Science of Giambattista Vico,IthacaN. Y.:Cormell University Press.

13.译者注:罗马传说中,罗慕路斯与雷穆斯两兄弟因为建城发生争执。罗慕路斯挖沟建城墙时,雷穆斯跳过壕沟,被认为是坏征兆,表示城墙容易被攻破,因此罗慕路斯杀死了雷穆斯。